发布时间:2024-11-23 05:01:45 来源: sp20241123
这把形似鸭嘴的医疗器械再次引起争议。
它的学名叫阴道扩张器或窥阴器,由上下两叶和手柄组成。将它置入阴道内、扩张,可以帮助医生观察阴道壁和宫颈。
近日,有网友提到,它外观令人害怕、使用时也容易感到不适。不少女性产生共鸣,表示妇科检查也曾给自己带来心理阴影。
“为何没有替代工具?”“‘鸭嘴钳’能不能对女性更友好?”5月15日,新京报记者就此咨询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同仁医院妇产科主任医师丘瑾、主治医师孙旖,两人分别有近三十年和十余年的工作经验,也一直致力于女性健康知识科普。
孙旖告诉新京报记者,如果按照技巧和规范使用窥阴器,一般不会带来明显的疼痛感。丘瑾也表示,窥阴器设计有一定科学性,而且不论这类器械如何更新,都很难做到没有任何不适。两人强调,若要帮助患者消除恐惧、有更好的检查体验,不仅仅是器械的更新,更重要的是医生要在人文关怀和沟通上做得更好。
以下是新京报记者和丘瑾、孙旖的对话。
窥阴器能否变得更舒适?
新京报:网友所说的令人害怕的“鸭嘴钳”,是用来做什么的?
丘瑾:其实它和“钳”没关系,这个名称也容易带来误解和恐惧。我们医生常称它“鸭嘴巴”,学名是窥阴器,可以旋转、撑开,但不会夹人、伤人,诊断阴道炎、做宫颈防癌筛查或一些手术都需要用到它。
新京报:窥阴器自出现以来,有什么更新或变化吗?
丘瑾:我刚开始工作的时候,用的是不锈钢材质的,用完后需要清洗,再水煮、消毒,反复使用。有时候,血洗不干净,器械上会带有陈旧的血渍,有的螺丝坏了,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看着、听着都很吓人。现在一般只有手术时会用这种金属窥阴器,妇科检查中使用的是透明的、塑料质地的一次性窥阴器。
孙旖:那种不锈钢材质的,尤其在冬天,如果不事先预热,是冰凉的,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更卫生,体感也有所改进。
新京报:尽管有改进,不少网友还是分享了自己做妇科检查时体验到的疼痛感,你们如何看待?
丘瑾:其实最初我并没有认为它是个问题,但我常常会听到我的病人在检查后说“医生,你检查的时候一点儿都不疼”,接着就是对自己以往不愉快妇检经历的抱怨。前段时间有一篇蛮火的文章,《当妇产科医生进入更年期》,北京协和医院的张羽医生谈到了大家对妇科检查的担忧和恐惧,我看了看文章后的评论,发现好像确实有这个问题。
有网友说,窥阴器撑开的幅度很大,像是宫口开了7指,其实是夸张了,实际检查中不会撑那么大,而且窥阴器扩张的是阴道,不是宫颈。
孙旖:不适感肯定有,毕竟在体内放了一个东西。但窥阴器的使用是有技巧的,按技巧来的话,疼痛感并不是很明显。但有些女性有子宫内膜异位症、阴道炎等疾病,做妇科检查时的确会感受到疼痛。
新京报:你们会用哪些技巧来缓解患者的不适感?
丘瑾:窥阴器是有不同型号的,对于绝经的女性,我一般默认用小号的。
使用时,我习惯在阴道口稍停顿,然后45度倾斜、慢慢放置窥阴器。如果感觉患者特别紧张,屁股往后缩,我就去拿一个新的、小号的,告诉她,“我用最小号,你放松。”
孙旖:在窥阴器上抹润滑剂可以缓解不适。年纪大、绝经的患者,检查前两周可以开始规律地使用一点儿阴道保湿剂。
新京报:为何一直没有令患者更舒适的器械?
丘瑾:从医生的角度来说,窥阴器的设计是有科学性的,没什么特别大的问题,国外用的也是一样的。阴道在自然状态下是闭合的,使用这类器械的目的就是暴露阴道和宫颈,以便于医生观察和操作,不会完全没有不适。
孙旖:窥阴器要革新,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时间和临床验证。同时,一件器械要在临床上大规模应用,需要考虑很多因素,比如科学性、可操作性、成本等等。如果做个妇科检查,只考虑缓解疼痛,但器具极其复杂、耗时太久或价格昂贵,也会增加医疗系统和患者的负担。
新京报:在将来,窥阴器有可能做出改进吗?
孙旖:我赞同窥阴器需要改进,比如在材料等方面。但医疗器械的更新迭代没有那么快,要经过反复的实验、有了大量的临床数据才能推广。而且大家不要太迷信器械,其实医生的手法和态度是更重要的,且这方面改良起来更容易。
医生能做些什么?
新京报:不少网友提到,医生冷漠或不耐烦的态度,增加了妇科检查中的不适感。
孙旖:这种情况确实存在,我的家人也有过不好的妇检体验,有些医生可能不太重视这方面,再加上患者量很大,就很容易动作粗暴或者态度恶劣,比如,患者感觉痛,有医生会说,“娃都生了,这点儿痛还忍不了?”这其实会加重患者的焦虑情绪,甚至给她们留下心理阴影。
但我觉得不要以偏概全,医生和患者并不是对立的关系,我们是利益共同体,疾病才是敌人。
而且,在诊室的时候,很多患者本身就紧张、敏感,医生的一个眼神、一句话,患者都很容易想多。比如询问有没有生孩子、有没有性生活,有的患者可能觉得怎么医生在催生,其实这是病史里需要询问和记录的,医生并没有恶意。
新京报:该怎么避免和患者产生沟通问题?
孙旖:人往往恐惧未知的东西,我发现,边做检查边告诉患者我在做什么,让她们了解妇科检查的过程,有助于消除恐惧。比如,要慢慢放窥阴器的时候,我会告诉患者,提醒她们稍微放松,要把它撑开的时候,我也会告知对方,不会突然一下撑开窥阴器。做宫颈癌筛查的时候,用小刷子采样时会出血,有人会恐慌,但这其实是很正常的现象,我也会告诉患者。
丘瑾:前几年,我们科也会接到病人对医生态度的投诉。复盘整个过程时发现,医生并没有违反诊疗规范,但就因为解释不到位,无法得到病人的理解和配合。于是我们在科里特地做了情景模拟,让两名医生分别扮演病人和医生:病人挂急诊说自己痛经,要开病假条,而医生要求病人验孕和超声检查(以排除宫外孕等妊娠相关疾病),结果俩人在模仿的过程中就吵起来了。
其实没有谁对谁错。但从沟通上来讲,医生首先要了解清楚患者的诉求,再就是以关心、理解的态度去对话,解释开具化验和检查单的原因,还可以提醒患者,痛经的话可以吃止痛药,但痛经背后可能有其他疾病,建议月经结束后来医院做一下全面检查。经过这样一场模拟培训后,我们再也没有接到类似的投诉了。
我非常珍惜每一个愿意来找我的病人,我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病人愿意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你,甚至让你在她身上动刀,那是多大的信任。
新京报:你们会很注重这种沟通能力的培养和训练吗?
孙旖:据我了解,澳大利亚有医学院专门开设了医患沟通的课程,国内很多医学院校也越来越重视人文素养和医患沟通技巧的培训。我们科室领导也特别重视,在对年轻医生的培训中,这是很重要的内容。有些医院里可能医生对患者比较没耐心或冷漠,大家觉得这是工作常态,其实不是的,你可以通过自己的方式去改良,让好的沟通变成一种新的生态,大家也会受影响,跟着改良。
妇科检查有多重要?
新京报:还有网友提到,做妇科检查时,需要脱裤子、腿张开,暴露隐私部位,这会带来一种“羞耻感”和不安。
丘瑾:现在很多医院已经做到“一人一诊室”了,检查床放置的位置也是在门背后,但我发现,即使关上门、拉着帘子,有时候护士进来拿东西,也能感觉到患者一哆嗦。之前我也在国外的医院呆过,做妇科检查时,患者要把裤子全脱掉,医院会给她们一个小裙子,这样也更体贴一点儿。但我国公立医院很难做到,毕竟有那么多患者,也要考虑效率问题。
孙旖:年轻女性还是比较愿意去谈论妇科相关的话题。我觉得,生殖器官就像其他器官一样,是身体的一个部位,如果肝脏、心脏不会让我们羞耻,为什么生殖系统会让我们羞耻呢?
新京报:有网友表示不敢做妇科检查,能不能谈谈妇科检查对女性健康来说有多重要?
孙旖:我看到网友说“‘鸭嘴钳’不改良,我们就不做妇科检查”,千万不要被带偏,自己是健康的第一负责人。如果漏诊疾病,最终买单的是自己。我遇到过一个三十出头的患者,至少七八年没做过检查,因为月经不调来就诊。我劝她做一个妇科检查,帮她发现了早期宫颈癌。
首先要对网上的信息有辨识能力。很少有人做完妇科检查没有任何不适,在网上发贴的多数是体验不太好的人,所以大家看到的似乎都是痛苦的体验。做妇科检查时身体放松就好,配合医生,如果感觉不舒服要及时讲,检查是可以停止的。
丘瑾:妇科检查可以帮助我们在早期就发现一些疾病,比如宫颈癌前病变。之前曾有记者问我,对治疗过的哪位宫颈癌患者印象比较深,其实每位宫颈癌患者我都印象很深,而且会为她们感到遗憾。如果她们打了疫苗、定期筛查,就不会生这个病,宫颈癌是可以预防的。而且不是只有已婚女性才要做检查,有性生活就要定期查。
新京报记者 彭冲 【编辑:何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