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4-11-24 15:02:08 来源: sp20241124
抽屉里躺着数百味中药,黄精位居其中,浑身黢黑,肉软松绵,流溢出甜甜的味道。
我刚学中医时,看黄精貌似味道不错,便嘴馋地捏起一片,细细咀嚼,有股淡淡的药香。问师父,师父道:是会飞的黄精。
我起初不懂师父的这句话,以为黄精真会飞。后来见师哥们也趁取药之时,拉开抽屉,偷偷捏一块咀嚼,才知晓师父说这句话的意思。他是戏谑地说我们在偷吃,让黄精不翼而飞了。
黄精可药食两用,厨师拿来煲汤,味美而鲜。而师父拿来入药的,则是九蒸九晒的黄精。这时黄精不似鲜品皮粗肉白,入药的它粗皮已除,经炮制后泛有香墨一样的光泽。
在师父的医馆里,来往的患者极多。有一天,来了一位年过六十的老人。师父移了移脉枕,示意老人伸手过来,继而凝神静气把脉。末了,师父摸出一支笔,在处方笺上边写边吩咐我:“你去看看,药柜里还有黄精吗?”
我跑去药房,拉出抽屉,竟空空如也,原来满抽屉的黄精已然“飞走”了。师哥们抿嘴笑,说:“最后那块是二师兄今早吃的。”师父嗔怪道:“还笑?快去街上买几斤回来。”
这时,我才觉得惭愧,认为偷吃黄精太不应该。但师哥们还是照吃不误。
一日,师父从街上扛回一麻袋新鲜的黄精,笑道:“你们这么喜欢吃,我又买了一麻袋。现在交给你们,把它们洗净泥土,去除粗皮,再九蒸九晒,炮制成药。”师哥们听罢,顿时兴奋了,只有师父在偷偷地浅笑。
天瓦蓝瓦蓝的,阳光从山巅上溜过来,晒得禾叶都耷拉着头。师哥们在阳光下洗呀洗,洗得满头大汗。然后坐在闷热的屋里慢慢刨粗皮。这可是个精细活,尤其皱褶里藏匿的细尘,要用牙签小心地剔,可磨砺了师哥们的性子。
一麻袋生黄精收拾完了,师哥们捶着后背,疲惫地说:“不容易呀,这么难缠。”师父听了道:“辛苦的还在后头呢!”师哥们不信,去烧火了。左厢房热闹了起来,劈柴的劈柴,刷锅的刷锅。我在药房,听到他们在逐渐冒蒸气的左厢房嘀咕说:“这么难哩!下回不吃了。”我和师父相视而笑。
经过九蒸九晒的黄精,表里黝黑,像被夜色洇染了。师父号完一个患者的脉,朝我们喊:“黄精三十克!”我们听了,从炮制中药的厢房鱼贯而出,捏着处方,叮当叮当地捣响了铁罐子。
转眼到了这年的8月,山里的黄精壮硕了。这天师父起了个早,说:“带你们上山认野黄精。”一直朝阳光升起的地方走,层林越来越矮,山越来越高。在一处灌木丛旁边,师父驻足查看一番,惊喜道:“这就是野黄精。”
我看着绿竹似的黄精秆儿,叶儿浅黄了,修长的身子在一束风的摇曳下,把沾满的阳光摇碎了,坠落在青苔上。轻轻扒开青苔下的肥土,露出黄精小小的脊背。黄精长得不错,手指粗,弯弯曲曲地盘旋了不小的一块地方。我凑近它,细细地闻。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仿佛是黄精在呼吸,有阵阵清香。
师父出手了。黄精只是一迟疑,一大块根茎就被师父掰出,丢进背篓,还剩下一小截在土里。我问师父为什么不全掰了?师父说,这是祖师爷爷传下来的,取之七分,留之三分,以便繁衍。
在山中邂逅一味野黄精,靠缘。有本医书上说:医者,与病人有缘,千里来求,与药有缘,自然药到病除。现在,我们与这棵野黄精有缘,才在这丛灌木下与之相见。野黄精吮吸了大山的养料,身体里有了大山的魂魄和精华。而这一切会随着野黄精的入药,渗透到人的身体里,人便也如此朴质、康健。
时光悠长。这一回,又有患者来看诊。师父号了脉,便开了几味药,黄精还是排在首位。只是,抽屉里的黄精不再“飞”了……
《 人民日报 》( 2024年03月16日 08 版)
(责编:胡永秋、杨光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