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4-12-27 11:01:07 来源: sp20241227
春节在古代称“元日”。元日就是首日,一年中的第一天。每到这一天,人们就习惯吟出王安石的《元日》诗:“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一首短短的七绝诗,包含了放爆竹、喝屠苏酒、换春联和迎春仪式等华夏文化传统。这是诗意的元日。
诗里的每一个词都蕴藏着深深的文化底蕴。放爆竹是为了驱鬼辟邪;屠苏酒是用紫苏叶子泡出来的酒,宋人有喝饮子的习惯,饮子是用各种草药泡出的饮料,喝屠苏酒意味着去除污秽和陈腐;挂桃符则是祈求门庭清净,防止鬼祟入侵。按照这一习俗,才进腊月,北宋时的东京就忙碌起来,满街市都在卖五辛菜,即韭菜、薤菜、芸苔、胡萎、蒜等富含辛辣味道的蔬菜,这是五种能使五脏之气顺畅的食物,意在修炼形体。此外还有卖生菜、薄荷、兰芽、胡桃的,生菜取谐音“生财”,兰芽意指蓬勃,薄荷取意清凉,胡桃寓意长远。据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记载,汴京街上还卖一种“撒佛花”,这是宋时的叫法,今天已不知演变成何名称。宋人用文化装饰着元日,街头处处设着卖门神、钟馗、桃板、桃符的摊子,有卖“财门钝驴”的,这是招财的门贴;有卖“回头马鹿”的,这是商家赠送顾客的吉祥贴画,寓意“回头客”;还有“天行帖子”,这是可以焚化的祝词。
除夕是旧岁的告别、新岁的到来。孟元老记叙说,宫中举行“大傩仪”,有执事戴着狰狞的假面,穿着彩色的服装,手持金枪龙旗,又有人扮成驱鬼的镇殿将军、门神、判官、钟馗小妹、土地神、灶神,共同舞之蹈之,演出一场驱鬼的闹剧。这一队人马在宫中表演完毕,并不停歇,直出宫门,把仪式演绎到民间,在风俗上叫做“埋祟”。
此刻,民间万家欢腾,备下酒菜迎神送神,把“灶马”贴在炉灶上,用酒糟涂抹灶门,叫“醉司命”,在床底下点上灯烛叫“照虚耗”,如果赶上雪天,就堆雪狮、装雪灯。最重要的就是贴门神、挂桃符,在桃木板上分别写上“神荼”和“郁垒”,就是当年的门联。宋时的元日是人与神共同的节日。
传统文化的发端都是神祇文化,它是一切文化的母体。元日展现的是中华文化的绵延。我们的祖宗认为桃木能驱鬼,于是画“符”于桃木之上,谓之“桃符”。最早的桃符记载见南朝梁人宗懔所著《荆楚岁时记》:“正月一日,帖画鸡户上,悬苇索于其上,插桃符其旁,百鬼畏之。”这是最初的模式,门上挂的符是鸡的图案,只在旁边挂上桃木和苇索即可。
元日到来,从“千门万户曈曈日”开始,“长幼悉正衣冠,以次拜贺,进椒柏酒,饮桃汤。进屠苏酒,胶牙饧,下五辛盘。进敷于散,服却鬼丸。各进一鸡子。造桃板著户,谓之仙木。凡饮酒次第,从小起。”这里我们碰到两个陌生的古代习俗,“敷于散”和“却鬼丸”。“敷于散”是魏晋时期的中药名,该时期的人习惯服食散丸,以为时尚,“敷于散”是用柏子仁、麻仁、细辛、干姜、附子调和成的散剂。“却鬼丸”则是一个书生驱鬼的物质象征。一系列的物象都为着一个文化现象服务,于是就有了元日的仪式,那天长幼皆穿整齐的衣帽,依次拜年;喝椒柏酒、屠苏酒、用桃煮的水;吃麦芽糖,表示粘住嘴不乱说话;吃五辛菜以舒五脏之气,服“敷于散”“却鬼丸”以阻不祥。饮酒从小孩起,依次进行。
然而,王安石的《元日》诗绝不仅仅是一首咏春的诗,它有着更深的寓意。这首诗写在1069年,那是宋神宗熙宁二年。当时北宋的财政经济出现严重问题,库帑空虚,朝廷仍然面临巨大的财政支出,西北边防用兵要用钱,官员巨大的开支需要钱,宋神宗已经无钱可用。司马光提出的解决办法是节流,但节流不是增加国家财政储备之道。窘迫之际,宋神宗想到王安石,当时王安石在淮南东路(今江苏省)几个地方任职,创造的水利法和贷钱帮助贫困耕农解决春耕困难的施政,颇得当地民心。神宗希望借助他的经验帮助国家度过财政危机,于是召他入京咨询国策。当时王安石只是知江宁府,是没有资格到皇帝跟前进言的,神宗在延和殿破格召见王安石,史称“越次入对”。神宗很客气,对王安石说:“朕须以政事烦卿。”王安石的回答很自信:“固愿助陛下有所为。”神宗问:“祖宗守天下,能百年无大变,粗致太平,以何道也?”随后王安石给神宗上了一道《本朝百年无事札子》,这是一个政治约定,紧接着就拉开熙宁变法的历史大幕。
进入熙宁二年,王安石写下这首《元日》,诗中“旧符”暗喻朝廷的旧制度。旧体制必须用新体制取代,这是社会进步的必然规律。这是贴在国门之上的“新桃”,王安石以改革家的勇气为北宋的门庭贴上这副对联。很快他就遭到守旧派的阻击。还是在延和殿上,他与司马光展开了一场空前的大辩论。司马光说:“天地所生货财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间,则在公家。”这显然是一个静止的观点,他没有看到“天地百物”的生产发展与增值。王安石直接回怼:“善理财者,民不加赋而国用饶。”他是说,只要善于理财,民众不用增加赋税,国家的财帑也可以富饶。这是一个经济发展观之争。王安石的方针就是改革旧体制。继而有人反对,说那些法度都是先皇定下的,不可更改,更改了就是对祖宗不敬。此话一出,连神宗都犹豫了。王安石对神宗说,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他在大声呼吁,不要畏惧天神,祖宗的治理方略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法则,更不要担心人们的议论,按照一个目标勇敢地走下去,一定能达到富国强兵的目的。
王安石的这首诗本为《除日》,后被传抄者改为《元日》刊行。之后王安石又写出一首《除日立春》,是和别人而作,诗曰:“犹残一日腊,并见两年春。物以终为始,人从故得新。迎阳朝翦彩,守岁夜倾银。恩赐随嘉节,无功只自尘。”这首诗更清晰地表达出辞旧迎新的喜悦。就在这首诗发出两个月后,他推出了“制置三司条例司”,宋史专家刘子健称它为“国家财政计划委员会”。紧接着出台了“青苗法”,刘子健称它为“农业贷款”。这就是王安石的“新桃”。
难怪《元日》诗被岁月青睐,从它诞生迄今千年间,每逢新岁到来老幼皆诵,人们希望看到一个新的明天,看到一个“曈曈日”的明天。九年后王安石的变法失败,他的新政被废弃。这里边有新法执行上的问题,有权贵为着自身利益的诋毁,有一群影响力巨大的朝廷名臣的不合作,但仍为历史上一次伟大改革留下了文化遗产。
齐鲁晚报 孙葆元 【编辑:李润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