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4-11-16 10:59:10 来源: sp20241116
崔辰
于和伟的表演之路类似美国演员伊斯特伍德——年轻时长期出演配角,人到中年演技才被重视,成名后起初扮演的多是一些偏重类型化的角色,但随着演技被越来越多人认可,戏路自然也越来越宽。
最近两部电影中,于和伟扮演的是完全不同的角色:《坚如磐石》中白手起家一人独大但又始终被权力钳制的黎志田、《二手杰作》中碌碌无为却拨开云雾见日出的马寅波。而这两个角色,也意味着于和伟的演技到达了一种新的阶段:不管是群像演出还是突出个体的剧作,他都能表现出自己的最佳状态,成为影片的一抹亮色。更重要的是,他用表演的方式,实现了对某些生活中复杂瞬间的再现和捍卫。
《坚如磐石》:类型化角色的情感细节
“扫黑电影”近年有渐成为中国犯罪电影中本土亚类型的趋势,在此类作品中,一个强硬的反面角色因为性格多元化的设置,往往比单纯的正面角色更有戏剧张力,而该类型题材也常表现反派如何开出“恶之花”的人性丧失之路。在于和伟的演绎下,黎志田这个反派像川剧变脸一样面具多重。
黎志田作为黑势力的代表,从“棒棒”白手起家,逐步成为当地富有阶层——金五集团的董事长,掘金过程官商勾结,充满罪恶。影片开始时的黎志田摆出一副志得意满准备退出江湖的状态,实际刀尖舔血,危机四伏,于和伟将山城棒棒军的艰难奋斗的前半生浓缩为果断狠辣处理事情的决断力、带有杀气的眼神、抿紧的嘴角和充满气场的电影台词表达。于和伟将黎志田塑造成为一个有软肋的狠人。他拥有的这个小小私人帝国来之不易,在极端强硬的同时,必须像端着一碗要溢出来的水一样维持着他和身边“高人”们的关系。那根金闪闪的扁担表明了他前半生的举足为艰和一定要爬到人尖的决心和斗志,他每次拿起扁担捍卫自己的安全时,瞬间力度倍增。
于和伟通过和不同人物之间关系的演绎呈现黎志田人生的不同层面:
在集团中和弟兄们在一起时,黎志田处于高位,微仰头视角向上,同时也带着警戒和某种处于权力高位的自得;黎志田和郑刚在一起的时候,因为郑刚对他的拿捏,黎压抑自我假作卑微中带着狠劲儿、被呵斥时又慢慢表达自己的诉求和夹枪带棒地要挟。这两人的关系线是电影叙事的主线,也是电影中最富有张力的时刻。他们随时可反噬对方,同时也依附于对方而生存。他们是一面镜子的正反面,表面的明亮和背面的漆黑沆瀣一气。于和伟塑造的黎志田和郑刚的关系中,强调内在气焰的对立,比如签合同一场戏中,黎志田不得不按郑刚指示去完成指派的任务,但那摄像头内才可放大的回眸的表情里,于和伟生动地演出黎暗处的怒目,假装的低眉,皆为戳心反骨。
某场戏中黎志田来到郑刚家中拜访,面对郑刚妻子他比对待郑刚更为恭敬,但被对方蔑视地警告“士农工商”的阶级次序。黎表面卑微但此刻的内心怀着目的。无论对方说什么,他必须谦恭到底,寻求有利于自身的问题解决方案。此时于和伟的表演入木三分,把一个大佬式人物在受到打压时的委屈恭敬和极致讨好对方的态度表现出来。
第三个层次是表现黎志田在面对见明等小字辈的时候,放松和明白地展现自己的“恶”,此刻他居高临下面对小虾米,分外清醒和轻松,脸上洋溢着一种猫抓老鼠的游戏快感,也免不了做些下作的局威吓对方。火锅局中的他把手机丢到火锅里让别人去捞,此刻他是不惮于表现自己的恶的。
黎志田女儿奴的一面是这个角色的第四个层次,女儿是他最大的软肋,他把所有的情感都给了自己的女儿,体现出一种毫无保留和不加掩饰的爱。女儿难产刚生了孩子,黎志田指挥手下抓苏见明,却意外被攻击,尽管生命危在旦夕,他坚持不发出声音,维护一个安宁的氛围,做出“嘘”的动作,怕把隔壁的女儿吵醒。对女婿David,黎志田的表现体现了人物内心因爱而生的恐惧,发现女婿欺瞒女儿的事实,他拿出杀手锏,先是劝退,然后又狠毒杀之,面对David他才是真的怕,这人占了他女儿的爱,他试探着要把江山让给他,但恐惧辛苦打下的江山被他人掠夺。又涉及到可能对女儿的伤害,即使错杀,也绝不能放过。
在黎志田这个角色身上,于和伟完成的是各种人性贪嗔痴的拉锯战。
《二手杰作》:黑色幽默中的“局外人”
在《二手杰作》中,于和伟完成的任务是:如何在巨大假定性的情节下,摆脱符号化和夸张脸谱化的倾向,释放一个有烟火气的、凡人所经历的人生。
于和伟曾说:“做演员最过瘾的地方就是有机会塑造各种不重复的角色。”《二手杰作》是一部涉及中年危机的影片,翻拍自2009年罗宾·威廉姆斯主演的美国电影《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在电影里,于和伟扮演的马寅波是个遭遇中年危机的高中语文老师,事业家庭暗礁林立,人到半百壮士未酬,不得志且处处拧巴。这是一部剧情高度假定,且富有存在主义荒谬色彩的黑色喜剧影片,在这样的影片中出演角色,很容易因为戏剧化,成为一个夸张的符号。于和伟在高度假定的剧情中,把马寅波演绎成活生生的人。
电影中的他,处于一种“局外人”的状态,想成为作家,积压了诸多的文稿却总被出版社拒绝。儿子意外坠楼后,他以儿子的名义出版了自己压箱底的书,书在炒作之下疯狂畅销,达到一个书生的人生巅峰,但儿子醒来,梦即破碎。在某种程度上,马寅波长期困在象牙塔中,活成了一个脱离社会过于单纯的人,也正是这份守旧和单纯,让他与时代格格不入。
如何演绎极致的癫狂?
于和伟扮演的马寅波,开始时局促、复杂,就像他写的那些压箱底的旧手稿一样,皱巴巴,总被奚落和冷遇,无从舒展。状态低沉、失落,挫败感十足,马寅波处处无能但是又不甘于平凡,心若苍穹,肉身却陷在市井的琐碎中,无力发挥。天降契机后他以隐身作者的状态走向人生极致,好像满是皱褶的旧衣,终于被熨烫平整,焕发出新的光彩。这个时期,于和伟赋予马寅波“疯癫人生”的状态,他犹如范进中举般狂喜,从自卑反转至自大。他仿佛变成了神笔马良,普天之下,万事万物,没有他不能梦笔生花的。儿子苏醒后拒绝冒名合作,他又想拉住刹那即逝的癫狂,陷入了一种更为极端的疯狂之中,甚至冲冠一怒为销书。最后企图说出真相的他却发现,真相已经没有人在乎了,别人只嫌他碍事多余。
在大段独白式的演出中,马寅波不停地追问世俗的怪圈,如何将他放逐、拉拢又再次抛弃,他相信是自身的真才实学让书得以出版,而不是因为盗用了儿子的名。但世俗就是那么滑稽,荒唐,在话题和炒作下,他能轻而易举出版一本畅销书,当他抛弃浮名,想认真出版一本属于自己的著作时,却只能积压在仓库中冷却。这时马寅波才真正意识到人心易变,世态炎凉。于和伟演出了马寅波这样一个成长和心态滞后于时代的中年人与现实的碰撞,演出了他在与世俗通融、决裂又最终和解状态中的若干挣扎。
最后在楼顶,马寅波为了劝解杰西卡,梳理了一番人生的大道至简,自己也平静下来,这时候的马寅波,与世俗的拧巴和对抗终于达到了一种意外的和解。马寅波内在确实是个单纯、善良的好人。但就在观众意识到这个角色的可爱之处时,他又突然坠楼——这个瞬间对观众有着非常大的冲击力,谁会接受一个内在良善的人要毁灭的可能呢?意外、惊恐、痛苦、豁达、狂欢这些表情迅速呈现又瞬间消失,于和伟用复杂的微表情演出了马寅波在下坠瞬间终于达到了一种身心的放松,他和这个世界和解了。(文汇报)
(作者为上海交通大学媒体与传播学院副教授) 【编辑:张燕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