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至祁连山(大地风华)

发布时间:2024-12-24 00:01:24 来源: sp20241224

  9月上旬,我从西宁城起身,一头扎进了祁连山腹地。此时,盛大的秋天已经来临,我亲见了一场属于高原的天地大美。

  车子顺着祁连山南麓的公路匀速前行,窗外的祁连山始终逶迤左右,耐心地画着似乎永远也画不完的蜿蜒线条。我掏出手机,定格下一幅色彩斑斓、意境悠远的画面:山的高处,蓝天清澈旷远,天边的白云仿佛随时要飘落下来,轻轻覆住青绿的山脊;山坡上,几顶白色的帐篷散落其间,黑的牦牛、白的藏羊正在啃食青草;山坳里,几块高矮不一的牧草地不规则地卧伏着,密密丛丛的牧草正在由青转黄;山脚下,一条泛着粼粼银光的河流从白桦林间穿过,大片的青稞已经熟透,铺排开平整的金色地毯……

  行至青海省海北藏族自治州门源回族自治县,丰收的田野图景远非我想象中高原的样子。门源是一个农业大县,也是一个旅游大县,素有“金色门源”之美称。在祁连山的重重包裹之下,县境内有一块块宽阔平坦的盆地,放眼望去,一马平川。每到秋天,4万多公顷的耕地麦浪翻滚、青稞饱满、油菜丰收,收割机在庄稼地里穿梭忙碌,目之所及无不是铺天盖地的金黄。

  我从未见识过真正的青稞,若是远观,秋天的麦子、稻谷和青稞都是金灿灿的,并无太大差别。这次,我下决心要亲睹青稞的真面目。趁着汽车停下的空当,我飞快地跑向一块青稞地,拍下了它的特写。只见青稞穗短而结实,每一粒籽实上都伸出一根长长的芒刺。我小心地剥出一粒青稞米,放进嘴里尝了尝,感觉到一股淡淡的粮食清香。相比稻米,它的质地要柔软得多。当地人用青稞做成糌粑、面饼、粥或炒饭,也用来酿青稞酒。青海的文友买了几张大大的青稞饼,在车上分给大家吃。我掰了一点儿,细细地咀嚼着,那种陌生而青涩的味道,在我口腔里充盈了许久。

  这时节,祁连山南麓的秋果子也成熟了。沙果、梨、沙棘果、人参果……各具风味。在这里,我第一次品尝到了青海的香蕉梨。它形状似梨,色泽金黄、个头匀称,口感却似香蕉,软糯香甜、入口即化。我惊讶这么好吃的水果为何没有卖到外地去,原来香蕉梨一旦成熟,保鲜时间极短,无法长途运输。我算了一下,高原上的油菜、粮食和水果从生长到成熟的周期,都比低海拔地区短得多,因为一年中温度适宜的时间只有区区几个月,它们要抢着开花、抢着结果、抢着成熟。

  从门源县进入祁连县当晚,下了一场暴雨,气温骤降,大家纷纷穿上预备好的秋衣秋裤。每一场寒流,都像是大自然打翻了一次调色盘,金的、黄的、红的、绿的、白的,各种植物的色泽将更加明艳,雪山、草甸、树木、田野、河流,各个板块的层次将更加分明。听当地人说,再过一个月,祁连山南麓将呈现层林尽染、气势恢弘、风光旖旎的深秋景象,着实美不胜收。想到随便举起相机都能拍出一张大片,我深深地羡慕了。

  清晨从酒店出发的时候,秋风裹挟着阵阵凉意,透过未扣紧的衣领钻进身体里。隔着车窗玻璃往外看,天地间水汽氤氲,一团团厚厚的云雾缠绕在祁连山脉的峰顶和山腰上,真个是云山雾罩、恍如仙境。一路上,我们经过牛羊和马匹成群的草场,也经过河汊纵横的湿地。那些小而曲折的水系,都是八宝河的支流。它们在草原上时而出现、时而消失,并没有一条十分清晰的水路,似乎它们只是自由随意地为着滋养草地、喂哺生灵。

  的确,在祁连山南麓的湿地上,生活着大天鹅、黑颈鹤、绿头鸭、赤麻鸭、斑头雁等大量野生动物。其中黑颈鹤是唯一生存和繁衍于高原的鹤类。在祁连山国家公园生态科普馆观看纪录片时,我看到一个令人动容的故事:一对黑颈鹤夫妇生下一儿一女两只小黑颈鹤,哥哥在刚刚学会飞翔时不幸遇难。当黑颈鹤夫妇带着妹妹飞离青海越冬时,它们一齐来到哥哥遇难的地方,反复低飞、盘旋、悲鸣,然后才不舍地振翅高飞。它们是如此长情,就像对这片高原湿地一样,不离不弃。

  正当我想着黑颈鹤出神之际,突然有人惊呼:“快看,斑头雁!”我赶紧转过头去,只见一群大鸟正从湿地上起飞,在空中排成队列,朝高处和远方飞去。天气凉了,它们迁徙的时候已经到了。此后,它们将承受极低的氧气浓度,飞越高山,跨越千万里之遥,飞向温暖的南方度过冬天。有人举起了长焦镜头,等我反应过来掏出手机时,斑头雁已经只剩下几个小黑点。

  来到祁连山国家公园野生动物救护繁育中心时,雨已经停了下来。云开雾散之后的山地和草原显得更加清新明媚,一丛丛树形优美的青海云杉为大地增添了勃勃生机。一只毫不惧人的岩羊踩着小碎步走向人群,左嗅嗅、右蹭蹭,仿佛在进行独特的迎客仪式。我走过去,摸摸它坚硬的羊角,摸摸它光滑的皮毛,它也不急不恼。听工作人员说,这是去年救护的野生岩羊,刚带回来时还不会走路。现在,它活得健康、安然,俨然已经把救护中心当成家。

  跟随工作人员的脚步,朝着一个个繁育基地走去,我见到了此前从未见过的藏原羚、狍子、蓝马鸡、秃鹫等野生动物,也见到一只会伸出舌头舔人手指的梅花鹿。每一只野生动物救护回来后,工作人员都要对它们进行驱虫、救治,而后是繁育或者放归自然。但总有一些无法适应野外生存的野生动物,要在这里终老。比如一只受伤的黑颈鹤,从德令哈救助回来后,由于翅膀和脚趾都受过伤,且不能完全恢复健康,只能孤单地待在一个小房间里,遥想曾经任它翱翔的广阔天地。庆幸的是,天气一日日变凉,再也不能完成迁徙的它,至少拥有一个温暖的庇护所。

  返程的时候,我仍然一次次被祁连山饱满柔和的线条感动,被山沟里流淌的溪流感动。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当人类用心庇护着自然,自然也会全力佑护着人类。

  《 人民日报 》( 2024年10月16日 20 版)

(责编:袁勃、赵欣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