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4-12-31 04:10:02 来源: sp20241231
哥伦比亚作家阿尔瓦罗·穆蒂斯一生漫游在欧洲和美洲大陆,先后获得哥伦比亚国家文学奖、哥伦比亚国家诗歌奖、西班牙阿斯图里亚斯王子文学奖、索菲亚王后伊比利亚美洲诗歌奖和塞万提斯文学奖,堪称“西班牙文学奖大满贯得主”。
今年9月,穆蒂斯诗全集的中译本《拒绝所有的岸:瞭望员马克洛尔集》(见图,龚若晴供图)引进出版。加上同期出版的短篇集《海洋与大地的故事》与一年前译介的小说《马克洛尔的奇遇与厄运》,至此,穆蒂斯的沉思和幻想,马克洛尔的探险与漂流,在中文世界里呈现完整之姿。正如加西亚·马尔克斯所言:“我们都是马克洛尔。”穆蒂斯的诗文是一方开阔且不难进入的空间,每个读者都会在其中照见自己生命的某个瞬间。他文学的航船载着一代代读者,驶向波澜壮阔的诗意海洋。
两个大洲的航行
穆蒂斯的少年时代在两个大陆的漫游中度过,各色经历织成生活的五彩华毯,也奠定他对海洋的热爱。1923年,他出生在哥伦比亚首都波哥大,不到两岁就跟随外交官父亲迁往布鲁塞尔。比利时的学校为穆蒂斯展开欧洲文化的古老画卷:勇者与骑士的传奇故事,战争与权力的宏伟史诗,对历史的兴趣在年幼的穆蒂斯心中生根。而每个假期回到外祖父在哥伦比亚的乡间庄园则为他开启炎热土地上充满生机的另一个世界。他也曾坦言,他对海洋、船只与旅行的迷恋正是源于童年时在欧洲和哥伦比亚之间的航行。在半载客半运货的小船里,澎湃的大海与仿佛无尽的航程为他勾勒出一生的奇幻憧憬。
然而,这样的漫游仿佛也预示了穆蒂斯早年的漂泊无定。9岁时,穆蒂斯离开欧洲,回到外祖父在科埃略的庄园,却又在十年后离开,前往波哥大。1956年,他定居墨西哥,在异国他乡度过随后的数十年人生。
于穆蒂斯而言,从布鲁塞尔到科埃略,再辗转波哥大,流落墨西哥城,每一次与熟悉之地告别都是一次家园的失落。因此,19岁的穆蒂斯写下人生中第一首诗《涨潮》。科埃略河湍急的河水、生机勃勃的甘蔗园与咖啡园、平原的巨木与成群的牲畜、自然与野性的自由之美,借由诗歌回到作者身边,翻动着最初的记忆。
写作成为穆蒂斯重建生命的方式,而流水则是伴他前行的密友。潮水席卷万物,在湍流中冲散一切。但流水也是记忆的象征,它汹涌而来,带着童年的幸福,以水的光亮对抗遗忘。写作就是寻回失去的时间,用过往创造永不褪色的美,并将它作为一种新的现实呈现给读者。
成为世界的水手
正如法国作家普鲁斯特所说,一个人所写的不仅是他所经历的事情,更是他所阅读的东西。穆蒂斯的漫游与漂泊奠定他写作的根基,而绽放的光辉则由他的阅读塑形:约瑟夫·康拉德的孤岛船长、埃米利奥·萨尔加里的顽强冒险者、赫尔曼·梅尔维尔的健谈水手、圣琼·佩斯笔下的安地列斯风光,以及弗朗茨·卡夫卡的荒诞与安德烈·马尔罗的绝望,都成为滋养穆蒂斯创作的文学源泉,如一盏盏古老灯火的余晖照拂他的写作。叠加丰富的经历和多舛的命途,经过多年沉淀,一个神秘的水手从穆蒂斯内心深处走出。
瞭望员马克洛尔这个角色在1953年出版的诗集《灾祸的元素》中首次登场,随后成为穆蒂斯小说与大量诗歌的主角。作为海员,瞭望员职责特殊:他要爬上船只的桅杆高处,眺望远处的陆地或海洋,及时向船只报告航行动向和周围环境。他是航船的第一双眼睛,是第一个看见陆地或发现危险的水手。
但是,马克洛尔并非总是航行海上,他的命途正如穆蒂斯的生活一般动荡不安。他徘徊在拉丁美洲热带地区与马赛、加的斯和安特卫普等港口之间,经常回忆往事,却似乎迷失方向。他曾驾驶列车、尝试做生意,在世界的各个角落结交好友;他曾数月隐居在废弃矿山,探索它的结构,等待热病的消退;他曾搁浅在热带的内河,忍受阳光暴晒和雨林侵扰,绝望地等待救援的到来。他漫游在世上最崎岖最荒凉的地方,经历了瘟疫、发热、疟疾,陷入谵妄,但这并不妨碍他再次出现在读者面前,继续他的旅程。
穆蒂斯并不将马克洛尔视为“另一个自我”,而是称他为“旅途上的伙伴”。但毫无疑问,马克洛尔仿佛穆蒂斯人生与内心的映照。他拒绝寻常人渴望的安全、稳定与舒适,向往孤寂的海洋与遥远的荒漠,就连“马克洛尔”(Maqroll)这个名字,也不符合任何语言的构词法,仿佛永无归属之处。
马克洛尔就如海上的堂吉诃德,追寻别人所不理解的东西。人世间确有不如意,然而,他的清醒正在于破译和接受这种本质,平静地接受它,而不是在命运面前退缩。瞭望员迷失在他的生活里,他的冒险也为我们创造出一种希望,邀请读者面对生命的现实。
乌拉圭作家马里奥·贝内德蒂如此评价:“穆蒂斯创造的瞭望员马克洛尔,就像马尔克斯的马孔多、奥内蒂的圣玛利亚和鲁尔福的科马拉。他也是一个幻想的文学之地,由大大小小的现实融合而成。”怀着对故土与童年的追忆,穆蒂斯邀请我们在瞭望员马克洛尔的堂吉诃德式的旅程中再次入梦,感受每个词语的内在脉搏,开启人类生命的航程。
跨越世纪的友谊
瞭望员马克洛尔的故事为穆蒂斯赢得了大大小小的奖项和荣誉,不少评论家也将其归入“拉丁美洲文学爆炸”的脉络或文学传承的体系。穆蒂斯自己却不置可否,不以某一流派或团体来标榜自己的身份。
对派系身份的拒绝并不影响穆蒂斯与作家结交,其中最为人熟知的便是他与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友谊。或许可以说,正因穆蒂斯对外界的各种标签不屑一顾,才能不受世人成见与评论影响,永远以最朴实真挚的心与这位老友相处。哪怕其他昔日好友因为各种原因逐渐走散,穆蒂斯仍然与马尔克斯保持着亲密的友谊,并延续60多年,跨过世纪,成为拉丁美洲文学史上的一段佳话。
2004年的一次活动上,马尔克斯曾回忆道,上世纪60年代,自己只是想去墨西哥见见好友穆蒂斯,“待上一个星期”,结果却在墨西哥城住了下来。马尔克斯正是在那时写下《百年孤独》,并且几乎每晚都会到穆蒂斯家里把新写出的部分念给他听。有时,穆蒂斯会在转述给其他人的时候随意作些修改,马尔克斯也并不介意,甚至按照他的版本修改原稿。他曾坦言,《迷宫中的将军》一书正是受到穆蒂斯的鼓励而写,希望将它献给好友。而穆蒂斯同年出版的小说《货船最后一站》也题献致马尔克斯,并如此写道:“一直想把这个故事讲给你听,但生命的喧嚣总让我事与愿违。”
(作者为诗集《拒绝所有的岸:瞭望员马克洛尔集》译者)
《 人民日报 》( 2023年11月08日 17 版)
(责编:袁勃、赵欣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