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4-12-21 12:01:30 来源: sp20241221
北京的潘家园,以前叫潘家窑,也不知道它经过了什么样的周折与变化,现在成了一个人气旺炽的所在。有一个词叫做“地摊文化”,我以为这个词潘家园当得起,那里的地摊儿真是到处可见。周末去潘家园,涌动的人流会把你一下子卷进去。不单是古玩,潘家园几乎是什么好玩儿的都有,整个潘家园被包裹在浓浓的文化气息之中。以前去潘家园除了淘自己喜欢的小古董,还可以买蝈蝈、金铃、油葫芦和大鹦鹉,后来卖虫卖鸟的都搬去了十里河花鸟市场,但实际上隔得也不远。
我总觉着,潘家园对我而言是一所学校,我在那里学到了不少在课本里根本就学不到的东西。其实,一个人从小到大的学校可以有许多所,只要能学到东西的地方,我以为都可以叫做学校。那时候,几乎是每个周末,我都会一大早就赶过去。到了潘家园也没干别的,就是看,不停地看,用北京话说,就是“练眼”。那时候,冯其庸先生是潘家园的常客。有一次我在冯先生家里看到了两块长方形的汉代琴状古砖,真是让人喜欢极了,放在茶台上,大小正合适,可真好。但他不舍得匀给我一块,就对我说:“走,我带你去潘家园找那个摊儿,估计还有。”那时候,冯先生住通州张家湾,说走就走,我们便马上坐了车去。到了潘家园,冯先生穿着简便干净的中山装,在前边走,我戴着小黑眼镜,在后边紧紧跟着,不一会儿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要我们照顾他们的生意。那一次,我买了一对五十多厘米高的铁狮子。明知那是新的,但仿得实在是太好,我便买来送给冯先生。冯先生把它们放在院子里的屋门口,真是好看极了。
“还在这里。”我每次去了都会拍拍铁狮子的头说。
“当然还在这里。”冯先生也说。
冯先生的院子里,腊梅正盛开着。
“你去看看腊梅。”冯先生对我说。那腊梅种在院子的东北角,黄灿灿的,闻着很香。
进客厅的过道上,两盆梅花一红一白,也正在开着。
冯先生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他写字画画儿写文章的那张案子可真大。案子背后的书架上,一半是书,一半是从潘家园淘来的各种古物,整个书架上满满当当。
潘家园的真东西不少,但假东西也很多,真真假假,就看你的眼力怎么样。地摊上的瓷器、玉器、青铜杂项多到让人根本看不过来。逛潘家园,我特别喜欢到那些冷摊上去看。冷摊大多是临时摆的摊儿,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好东西出现。我在冷摊上淘到的两只萨珊王朝的大银碗和天蓝色带柄琉璃杯,就是极为少见的西域古物,后来捐给了博物馆。还有一个波斯银魁斗,那件魁斗原来只是波斯的一只小银碗,下边没有圈足,碗里有缠绕的植物纹。可能是当年不符合中国人的使用习惯,所以工匠又给它加了一个鸟首形鎏金手柄。一加上这个手柄,这件器皿就很难保持平衡了,放在那里总是朝着一边倾斜。这个从潘家园淘到的宝物现在在大同市博物馆。
到潘家园,最有意思的还是淘旧书和老唱片。潘家园的旧书都在最南边那块地方,后来又搬到了靠北边的棚子下边。有一次在旧书摊上看到了杨朔先生的一本手稿,一指厚的那么一大本钢笔写的手稿,当时要价六千元。我翻来翻去,最后还是没舍得买。记得那是写抗美援朝的一篇报告文学手稿,上边有许多涂涂改改的地方,现在想想有些后悔,那毕竟是杨朔先生的手稿啊。在潘家园的地摊上还看到过冰心先生不知写给谁的信,小字写得真是好。
那几年,能大量看到或买到老唱片的地方好像只有潘家园,百代公司的唱片也只要一百多块钱。我买到过一张谭鑫培的《洪羊洞》唱片,但音质受损,找到一部老唱机播放,仍是失真的。现在老唱片少了,主要就是听老唱片得要老唱机,现在想要找到好一点的老唱机很不容易。
潘家园是个好地方,我曾经在那里买到不少很珍贵的旧书,其中有上海开明书店的石印本。还有不少作家题字、赠送的书,也偶有放在摊子上卖的,比如浩然先生签名送某某的《艳阳天》,玛拉沁夫签名送人的《在茫茫的草原上》,等等。我每每看到这样的书,心里就有点难过。我后来不随便赠送别人书,也许就与在潘家园买旧书的经历有关。你送他书,签了名,结果被他拿去卖废品,这真让人心里不好受。
去潘家园淘旧书是一大乐趣,戴着口罩翻来翻去,潘家园好像什么都有,几乎什么都会翻出来。有一次翻一大堆旧书画,忽然翻出来一件叠得好好的整张《石门铭》,是清末原拓。当时我心里好一阵乱跳,想把它打开看看,但拓片太大,没地方可以把它打开。回到家,我的客厅不算小,但要完全打开还是地方不够。我知道这是捡了个不小的漏。这件《石门铭》清末原拓,后来我送给了写书法的朋友。
我住在光明桥的那几年,每到周末就会早早起床。先步行去吃早点,买几个荠菜包子,再要一碗武圣羊汤。吃完再往南去,等到了潘家园,那里早已是人挤人。
我始终认为逛潘家园是一种学习,而且可能是比正经上学更为宝贵的学习。逛潘家园的要诀永远是多看少买。不仅是多看,而且最好要把东西拿起来上上手,感觉一下手里那件东西的皮壳和气韵,用民间的说法这就是“养眼”。其实真正的买家去了潘家园也主要是看。因为潘家园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不可能一到地方就一个摊儿一个摊儿蹲下来看,所以我个人的习惯是,先顺着摊儿走。好像是什么也没看,但两边的摊儿都在眼里,一边走一边就记下了什么摊儿上有什么东西大约是可以的,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就想好了,然后再在摊儿上蹲下来细细看货。在我国,不少城市都有天还没亮就开始的古董摊儿,但像北京潘家园这么大规模的古玩市场,别处好像很少见。
年前吧,去潘家园买我习惯使用的马毛笔,想不到竟看到了卖腊梅和梅花的,真是让人高兴。年都已经过完了,但我买的腊梅还开了好一段时间。
多少年了,去潘家园逛地摊儿像是一项自己给自己安排的工作,像是不去不行,像是有瘾。去了,往往一逛就是一整天。到了中午,若是出西门,会到对面的烤鸭店去吃烤鸭;若出北门,找一碗炒肝儿或卤煮火烧。吃完饭,希望再去转一圈,希望潘家园里有新的物件出现,希望可以捡到大漏。最高兴的事,就是和朋友一边吃饭一边把从摊儿上淘来的东西掏出来让大家看。那一次,记得看到一位朋友淘到的一枚古代的白玉蝉,可真好。
北京的潘家园真是一个令人着迷的地方。你时时希望有东西在那里等着你,你时时希望有东西在那里等着你让你开眼。潘家园是我的学校,里边有学不完的东西。
《 人民日报 》( 2024年03月18日 20 版)
(责编:卫嘉、白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