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4-12-24 04:14:40 来源: sp20241224
故乡的那棵老榆树,不论怎样地老了,我总叫它小榆树。这样叫它,我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故乡,回到了童年。
小榆树个子不高,但我更小过它,是多少倍,不好来形容。它像一个大哥哥,春风拍着它的头,我总是痴望着。
望着,望着,小榆树赤身的枝条,绽放着青色的笑容,酱紫色的小骨朵,一串一串的,一串比一串俏艳。那是什么?那是榆钱。我童年的美味,就从爬树中获得了。
榆钱一圈圈膨胀着,一串和另一串,有着相同的表情,但有着不同的姿容,和我们孩儿是那样的相似。看不到枝条,看不到空隙,好似春风钻不过去时,那就是一树的榆钱了。
水嫩嫩的、油绿绿的、壮朴朴的,小榆树的个子,感觉冒高了一些,但我更会觉得,它变胖了许多,甚至觉得,那个粗巴巴的树干,喘着气,快要支撑不住了。
每年春天,我是巴望着小榆树变“胖”的。它胖得很体面,那形象、那表情、那味道,是多么的自然,多么的诱人。
第一个爬上树的人,绝不是我。小伙伴们,有的是力气,如果不早行动,和他们相随,我是挤不到树干旁边的。他们上去了,在嬉笑中“噢啊”着,腮帮子鼓鼓的。在我仰望的眼神里,“呼”的一声,一小枝榆钱就飘来了。
我突然感到了小榆树的疼痛,不由得叫了起来。
“不要折了,不要折枝子了。”
“没事,没事。”
他们还在听着我怎么回应时,我已爬上了树,不在高处,但总还是可以的,毕竟我也包裹在榆钱中,包着,包着,我也是榆钱了。
回去的路上,我也鼓起了肚子,在肚子上鼓起的,是小帆布袋,在小帆布袋上鼓起的,是我握着榆钱的小手。
手松开了,我就见到了母亲。
“明天,妈给你做了吃。”
“吃什么?”
“榆钱窝窝。”
我激奋地跳了起来。
“妈,我不念书了,咱们一起种地吧。”
“不用你种,你不要操这个心。”
母亲似乎有点不情愿了,榆钱在水里泡着,水在盆里晃荡着。她擦干了手,摸了一下我的头:“你好好念书就是了。”
榆树,像个旅行者,俨然喜欢把脚落在少雨的陕北大地上。在我的故乡神木,它犹如布阵,遍及高坡、沟壑,守卫着乡亲。
那么多榆树,不论在哪里,我和小伙伴们,都是要爬的,直到把春天爬走,一树榆叶在搜寻着我们。光阴在夜里逃走,不论我在哪里,我的嘴边还是老家的榆钱,还是那粗粗的、甜甜的、黏黏的感觉。
“行行无别语,只道早还乡。”每年在春天,榆树“胖”了的时候,我就会回到村子,看看这个胖子,瞧瞧那个胖子,嗅着那个甜腻的味道,小伙伴们一个个围拢过来,顿时,我觉得我就是一棵榆树了。
小村每年都在变化着,乡亲每年都在变化着。我住过的石窑院顶土墙上面的那棵小榆树,奇迹般的,也弯下腰来了,而且是向着路的那一边,守候着路人。
在我有点上火、不想吃饭、睡得不怎么好时,我更多地想到了榆钱,它是一个医者,一直在我的心头。可我不能再爬树了,有点像那棵小榆树的我,只能在每年的春天里,站在路边,看见榆钱飘飘,我悄悄捋一些吃。
那里正好有个转弯,还陡陡的。陡陡的,有我怀乡的人生。
《 人民日报 》( 2024年04月15日 20 版)
(责编:卫嘉、白宇)